第二百二十七章 怒不可遏

　　郭紹出發進宮前，獨自坐在客廳裏又左思右想了壹遍。
　　他越想越生氣！
　　以前他沒這麽生氣，兩個原因：其壹，對方（皇帝和趙黑臉都被他視作敵手）實力過大，心懷畏懼，知道發怒也沒用，所以惱不起來；其二，在此之前他和皇後聯手，還能穩住局面。
　　但現在，郭紹發現事態已經脫離了掌控，根本找不到妥善的解決法子……這時候，魚死網破之心漸漸浮上了心頭！他尋思：老子為什麽要聽皇帝的，除了怕被治罪，也因為皇帝還沒有要置他死地。
　　壹旦安全感完全消失，郭紹心中的怒火便不可遏制。
　　又想起那趙匡胤，以前還挺尊敬他，但他接二連三欺到頭上來。可能當開國皇帝的人就了不起？他兄弟想殺老子，然後趙三自己作死了、又氣死他爹，把賬算我頭上？我還真是欠了他家的！
　　在河北處心積慮想把郭紹弄到涿州等死便罷了，連在路便私自騷擾京娘這等事也做得大搖大擺，完全壹副吃定了郭紹的做法……這次進言尋丹，又是他們的主意。
　　“欺人太甚！”郭紹壹掌拍在茶幾上，頓時木板面居然裂了。
　　附近站著羅猛子等人，也被他忽然發火嚇得楞在那裏。
　　郭紹怒火攻心，壹股戾氣上頭。
　　“大哥？”羅猛子詫異地看著郭紹，因為很少見郭紹這麽發火、還是壹個人坐在那裏沒人招惹莫名其妙發火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郭紹忽然摸到了懷裏揣著的半塊玉佩、符金盞給他的。漸漸地，他怒火稍息……大名府的符二妹、家裏的幾十口人，還有羅猛子等壹幹兄弟，他終於想起來了。這世道上還有那麽多他關心的人，所以他就算不怕死，也怕皇帝發怒調兵滅他身邊的人。
　　現在還沒有壹擊而中的時機，因怒而起只會叫仇寇恥笑！
　　但郭紹已經有了肆無忌憚膽大妄為的決心，什麽規則他都視若無物了。壓制他的只有對手的威懾，而不是自身的敬畏之心。
　　“出發罷。”郭紹站了起來。留下壹張被生生拍裂的幾案。
　　天空的雲層壓得很低，叫天地之間十分壓抑，雨下個不停，電閃雷鳴、風雨交加。馬車的輪子壓得積水“嘩嘩”亂濺，急促清脆的騎兵馬蹄聲憑空催得人心裏發毛。
　　及至東華門，著實是巧了，居然遇到了趙匡胤的儀仗。羅猛子在馬車後面撐著傘，郭紹剛下來便看見壹個黑臉包青天壹般的人站在壹輛馬車旁邊。
　　兩人隔著壹條街在雨中對視了片刻，郭紹的臉色泛紅，就好像是喝了酒壹般的顏色。他沒有表現出怒氣，反而瞇著眼睛露出壹絲強笑。
　　站在宮門口的壹個白胖宦官頓時看起來有些緊張，或許是怕他們倆的衛隊在皇宮門口就打起來！
　　就在這時，只見職位高壹點的趙匡胤先抱拳向這邊作揖。郭紹沈下心，也執禮回應，並不打算太失了氣度。
　　趙匡胤也沒有多話，向郭紹微微點頭，便獨身向宮門口大步走去。郭紹等他走了，這才走後面。剛才是強忍著惱怒做做樣子，實在還沒有“好”到走壹路的程度。
　　到了金祥殿外，便有壹些宦官等在那裏，隨便搜了壹下身確定郭紹沒帶武器，便放行了。郭紹壹進去便發現柴榮已經坐在上面的寶座上，只不過身體倚著靠背，旁邊兩個宮女扶著。郭紹剛進大殿，離得很遠，也不便盯著看，沒看太清楚。當下便上前叩拜呼道：“陛下聖壽無疆！”
　　柴榮睜開眼睛看了壹下，點點頭。旁邊的白胖宦官道：“官家叫郭將軍平身。”
　　“謝陛下恩。”郭紹爬起來，見趙匡胤站在壹邊，自己便到高懷德旁邊站著。
　　不多時，陸續又來了幾個人，被召見的人並不多，總共十余人。侍衛司和殿前司共六個武將，樞密院二人，宰相、文官大臣數人。
　　郭紹和趙匡胤都時不時用不經意的目光相互打量著對方，但都沒有說話。郭紹的惱怒早被壓在心底，表情很淡定，他不覺得趙匡胤能瞧出什麽來，更別想給自己施加什麽壓力，因為壓力已經夠大。大夥兒都不吭聲，各自小心站著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柴榮咳了兩聲，竟然開口說話了：“朕身體有恙，諸位都該早有耳聞……”
　　立刻有大臣說道：“陛下正當壯年，只要好生調養，定能痊愈。”眾人聽罷紛紛附和，親耳聽到皇帝還能說話，口齒也很清楚，氣氛壹下子稍稍有點緩和。
　　柴榮的氣息確實很微弱，全然不如之前有精神，這時又問：“郭紹何在？”
　　“臣在。”郭紹忙走了出來拜道。
　　柴榮道：“兩年前……妳求來的丹藥……卻把皇後治好了……朕要妳再去，尋那仙道求丹，可尋得到？”他的話雖然沒有吞吞吐吐，但能聽得出來是強忍著，語句十分簡短。
　　郭紹鎮定道：“時隔兩年，卻不知那人還在華山沒有。但臣丁當竭盡全力，願疾行趕往華山，力求不負陛下之重托！”
　　眾人壹聽皆面露驚詫，特別是趙匡胤的神情有點意外。或許他們都沒料到郭紹那麽痛快。
　　果然皇帝也十分高興，說道：“郭紹……咳，忠勇可嘉。”
　　郭紹又道：“那仙道據說已經兩百多歲。臣見之時，童顏鶴發，如同仙人。若他願意出山，對陛下之小疾定有妙法。當年皇後服用了仙人的丹藥很快痊愈，其道行如何可見壹斑……”
　　趙匡胤忽然說道：“郭將軍，妳當著官家的面，先把大話說了，官家和諸公可都聽在耳裏。”
　　“趙將軍難道以為我信口雌黃？皇後有恙時凡人禦醫束手無策，現在不是已經康復如初了嗎？”郭紹正色道，回頭又拜道，“臣唯壹擔心的就是那仙道還能不能找到，因此不敢輕易進言。今陛下下旨，微臣打消了擔憂，自覺責無旁貸！願不惜壹切代價替陛下求丹。”
　　“甚好、甚好。”柴榮壹直沒動憚的身體挪動了壹下。
　　傳言柴榮是不信那黃老之術的，曾經召見過壹些老道方士，卻問有沒有點石成金的法術。結果方士們沒有壹個人能做到，於是柴榮也沒怪罪，把人放了便不再理會。
　　但人得病到了禦醫都沒法治好的份上，郭紹忽然壹吹噓，柴榮壹個不信法術的人都可能已有幾分信了，聽口氣是十分期待。郭紹完全理解人的這種心情……前世見聞的事，癌癥晚期放棄治療到處找“偏方”的人不要太多。
　　壹時間眾人摸不著頭腦，趙匡胤也不說話了，站在那裏似乎在尋思著什麽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文官竇儀從後面站了出來，說道：“臣有事啟奏。”
　　柴榮沒開口，旁邊的白胖宦官道：“官家讓竇公但說無妨。”
　　竇儀從袖袋裏掏出壹封信，雙手捧上道：“微臣今早起床，聽聞家奴在門口拾得壹封信，是從門縫裏丟進來的。便擅自拆開看了壹下，看罷壹整天都不安生；思來想去，還是決定呈報陛下。”
　　這時白胖宦官走了下來，神情有異，來接竇儀的信時，雙手都在顫抖。
　　郭紹也很快發現了宦官的異樣，頓時註意著他。
　　宦官在眾目睽睽之下，拿著信返回，走得非常慢，渾身都不自然了。“咦？”柴榮忽然發出了壹個聲音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宦官忽然拿起信壹撕。眾人大驚，別的宦官還沒反應過來，趙匡胤率先壹個箭步沖上去了。緊接著周圍的宦官也圍上來。
　　宦官已經把撕了兩下的信塞進了嘴裏，長伸著脖子壹邊嚼壹邊拼命往下咽，眼淚都噎了出來！
　　郭紹完全沒料到有這麽壹幕，站在那裏盯著，心裏覺得十分詫異，因為趙匡胤反應實在太快了，動作也最先。這時門口的侍衛見大殿上壹亂，也奔了過來。
　　“退下！”忽然王樸喝了壹聲，“東西已經拿到了。”
　　人群稍微讓開時，果然見另壹個強壯的宦官捏住了白胖宦官的嘴，正伸手往嘴裏摳。那白胖宦官被折騰得壹面流淚，壹面幹嘔。
　　這時柴榮的聲音道：“什麽東西？”
　　就在這時，竇儀又掏出壹封信來，拜道：“因事涉宦官王忠，微臣就知道他心裏有鬼，以防萬壹便留了壹手，請陛下降罪！真正撿到的那封信在這裏。”
　　剛才那捏住了王忠嘴巴的強壯宦官回頭拜道：“官家，奴家請旨去替您拿東西。”
　　柴榮微微點頭。
　　強壯宦官上去接了竇儀上呈的書信，小心朝禦座上走去，當著眾人的面緩慢地拆開，然後抖了壹下沒東西了，才將壹張信紙展開，輕輕放到柴榮的手裏。
　　大殿上壹些人已經顧不得禮儀，擡頭怔怔看著皇帝。
　　柴榮不動聲色地看了壹番，忽然“璞”地壹聲，竟噴出壹大口血來！“陛下！”“官家……”宦官和眾臣都慌了，緊張地看著那寶座。
　　強壯宦官道：“快傳禦醫來！”
　　宮女忙拿手帕給柴榮擦嘴和袍袖上的鮮血。忽然大殿上壹閃，接著“哢嘣”壹聲雷鳴巨響，嚇得所有人都是壹顫。